是日午后3時許,敵人再次集中兵力渡河到西岸,向59軍左翼陣地突擊。4時,劉家湖、苗莊被敵三面包圍。張部38師226團之一、三營與敵肉搏,使劉家湖數(shù)易其手,終因損失過重,彈藥用盡,不得已退出陣地。
張自忠令總預備隊114旅投入戰(zhàn)斗,從晚10時開始反擊,全軍官兵趁夜向盤踞在劉家湖、茶葉山一帶的日軍發(fā)起空前猛烈的攻擊。一時間,槍炮轟鳴,大地震顫。228團向茶葉山發(fā)起攻擊。第二營營長冉德明率領全營在炮火及輕重機槍火力掩護下,成縱隊向高地突擊；第三營營長陸文龍則指揮全營抄擊日軍左側背。
在戰(zhàn)斗最激烈的時刻,團長劉文修為鼓舞士氣,派人給每人分發(fā)100元鈔票,官兵們殺紅了眼,喊道:“我們命都不要了,要鈔何用!”紛紛將鈔票撕得粉碎,拋向空中。當年的老戰(zhàn)士王恩波回憶說,鈔票碎屑“在火光中猶如雪花飛舞,斗志何等壯烈”。
激戰(zhàn)至17日凌晨,228團預備隊劉同福之第一營及112旅之223、224團也加入戰(zhàn)斗。官兵們前仆后繼,拼死猛攻,日軍傷亡慘重,漸不能支,我軍一鼓作氣攻下茶葉山,殘敵逃向白塔。
在茶葉山戰(zhàn)斗中,228團的三位營長一死兩傷。第二營營長冉德明在率部向高地突擊時連中數(shù)彈,被隨身護兵抬下火線。冉營長自知不救,對護兵囑咐說:“我這傷是救不了啦,我有三個愿望:一是希望張軍長能親眼看一看我的尸體；二是給我立一塊小碑；三是不要將我的死訊告訴老婆孩子,戰(zhàn)事平定,希望能把他們送回河北完縣老家。”
張自忠得到報告,立即趕來看望,此時冉營長已停止呼吸。冉德明是跟隨張自忠多年的老兵,曾任張之衛(wèi)隊連連長,彼此親如手足�？粗綘I長血跡斑斑的遺體,張自忠淚流滿面。按冉德明的愿望,張自忠派人將遺體運往河南鄭州,埋在西北軍專門安葬死難官兵的“義地”里,為他立了高2米、寬1米的墓碑,碑銘由張自忠親自題寫。他還命令,任何人不得將冉營長的死訊告訴其家眷。
光著膀子砍鬼子
在228團攻擊茶葉山的同時,227團對劉家湖之敵發(fā)起攻擊。團長楊干三先派偵察排潛入村內,破壞交通,襲擊敵指揮部。當偵察排摸入村內時,日軍正在睡大覺,偵察排悄無聲息地收拾了敵游動哨,然后在幾個路口設置了障礙。
午夜12時,偵察排與村外主力部隊里應外合,同時向敵猛襲,日軍倉皇應戰(zhàn),亂作一團,被我斬殺過百。殘敵退入村北炮樓中頑抗。38師師長黃維綱又將225團投入戰(zhàn)斗,發(fā)起圍殲戰(zhàn)。凌晨2時,將劉家湖重新奪回。但張部傷亡近半,損失也極為慘重。
如今的茶葉山已難尋半點戰(zhàn)爭痕跡,登山望遠,沂河逶迤,如玉帶般湯湯南流。在茶葉山南大劉家湖村,記者與84歲的劉達三老人踩著泥濘的鄉(xiāng)間道路,來到村西一片樹林中。老人指著周遭土地和一小水洼說:“國軍跟日本鬼子在俺村血戰(zhàn),三進三出。那時候這里是一人深、三分地大小的官地,里面埋的全是戰(zhàn)死的士兵。俺們村的門板子都被摘干凈了,俺爹抬過烈士,他說有的士兵殺紅了眼,大冷天的脫了棉襖,光著膀子,拿著大刀片子跟鬼子對著砍!鬼子也有被攔腰砍的,也有掉胳膊的。小時候俺都不敢往這里來。”
戰(zhàn)區(qū)參謀長徐祖詒見張部損失太重,擬電請李宗仁同意該軍撤往郯城休整。殺紅了眼的張自忠部要求再打一天一夜。
3月17日黃昏前,張部所有的火炮一齊轟鳴,把敵人陣地炸成一片火海。入夜,張部官兵全部投入戰(zhàn)斗,猛攻盤踞在沂河西岸劉家湖、船流等10余個村莊的日軍。沂河東的龐軍趁張部與日軍在河西大戰(zhàn)之機,一舉將敵人控制的傅家屯一帶之敵肅清。
張部與敵激戰(zhàn)到凌晨兩時,號稱“鐵軍”的日軍坂垣師團已失去抵抗能力,殘敵丟盔棄甲向湯頭、莒縣逃竄。
沂水皆赤,黃土變成血泥。沂河兩岸浴血奮戰(zhàn)的英雄兒女沒有被人們忘記。
據(jù)三官廟村村民楊青發(fā)回憶,村里的草房全被燒光。村里、村外,敵遺尸數(shù)百具。事后敵人來收尸,把尸體像垛麥捆一樣垛起來,潑上汽油燒化。
在桃園村,有位姜老大爺,他親眼看到40軍從湯頭撤下來的情況。一天下午,大批第四十軍官兵從太平方向南撤。有些滿臉血汗,手提大刀邊走邊喊:“老鄉(xiāng)們,快跑吧,鬼子來了!”經他們一喊,全村老少,一夜全跑光了,避免了一場屠殺。在桃園以西沂河灘上,曾經發(fā)生過一場惡戰(zhàn)。40軍五百多人,白天渡河,被日軍用機槍掃射,全部戰(zhàn)死在沙灘上。
在日軍戰(zhàn)后所寫的《忻州北方忻河左岸地區(qū)的戰(zhàn)斗》報告書中,雖然日軍把“沂”錯寫成“忻”,但其對戰(zhàn)爭的部署和路線清晰地記錄下來,其中有“張自忠、龐炳勛合其主力約兩萬,戰(zhàn)斗上下志氣頗旺盛”之語。在城北七溝子的一次戰(zhàn)斗中,日軍被打死數(shù)百人。事后,該村兒童光子彈殼就撿了數(shù)百斤。
在1938年3月22日的《申報》上,刊登了臨沂阻擊戰(zhàn)中被俘日軍一等兵玉利六夫的供詞:(一)在此間作戰(zhàn)部隊為坂垣第五師團長、野片野粟、飯原三部聯(lián)隊,約九千余人。在沂河兩岸作戰(zhàn),敵傷亡確有三千余人,官兵傷亡者甚多。劉家湖之役,第三隊隊長平田,第九中隊長中村均陣亡,第三大隊全軍覆沒。(二)敵作戰(zhàn)時均善白晝,因地形不熟,極患夜戰(zhàn)時沖鋒。對于作戰(zhàn)目的若何,全然不知。一旦突接召集命令,即忙入營,目的地、出發(fā)時期,均不知道,故一般士兵多無旺盛精神。在與華軍作戰(zhàn)時,僅知國內片面之宣傳,至今始知中國軍之真相,決不敢再作輕視。(三)國內厭戰(zhàn),士兵來華后,自縊而死者甚多,因退后必被殺,前進必陣亡,被俘虜,不如自縊全尸而死等語。
時年30歲的玉利六夫,有小學文化,他被俘后還有如此愿望:希望能早日結束戰(zhàn)事,俾能歸國,撫養(yǎng)兒女,從爭生意,此后決計不再參與軍事,亦不作侵略中國夢想。出發(fā)前軍官會說,“如被俘虜,應即自殺”,彼實無自殺勇氣,但求謂茍全性命云。
玉利六夫在供述時,臨沂阻擊戰(zhàn)仍在進行中。沂河兩岸的同胞們,深陷持久的戰(zhàn)爭災難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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